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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读不懂的父亲》 作者:张明谦
发布时间:2023-08-16


童年的我读不懂父亲一一他是个农民,却不掌握务农本领,总给全能的庄稼把式当帮手,只能得到青壮年妇女的工分,连自留地的庄稼,长势也没有別人家的好。


亲戚们读不懂父亲一一明明是个农民,还穷讲究,爱干净,在客人面前用老锡壶温酒,用彩绘细瓷壶沏茶,手托黄铜水烟袋抽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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村人们读不懂父亲一一一辈子不进饭场,不去街头、池边或饲养室扎堆喷空儿(豫中平原一带将聚集聊天叫喷空儿),夏天不赤背,冬天不晒暖儿(农闲时蹲在墙角晒太阳),不去野地里露宿看庄稼,不会走街串巷去拾粪。


村干部读不懂父亲一一穷得家里快揭不开锅了,还硬撑着不让一群孩子辍学挣工分,还自视清高,从来不巴结他们,缺钱少粮,没吃没喝,却有臭脾气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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驻村工作队读不懂父亲一一每次轮到在我家吃派饭,粗茶淡饭还总要摆在红漆方桌上,陪他们的父亲还总要换一件干净衣服,吃饭前后还要端来脸盆让他们洗手。环顾屋里,墙上还挂着字画,不土不洋的,总觉得这人怪怪的。


后来,所有人都读不懂父亲一一几年下来,他像变魔术一样,不声不响地把几个孩子都送出了农村,从此,常有邮递员在街上大喊:张树森,拿章子来,有汇款单。喊声让有些村人很气生(当地方言,嫉妒的意思)。有人感叹:我活大半辈子,啥人都见过,咋就是看不透天天都见面的张树森哩。


童年的记忆


那是上世纪五十年代的一个秋日,蔚蓝的天空在稀疏薄云点缀下,显得壮阔而髙远。东方升起不久的日头由橘红变为金黄,进而变为炽白,很快,光线有些耀眼了。由西北方向吹来的风不大,却也能让田野里即将成熟的庄稼微微舞动腰肢,叶子在相互摩擦中发出清晰的沙沙声。这是豫中平原一年四季中使人最舒适的季节。在龙山岗下一个叫汪庄村通往西北方向的土路上,一个骑自行车的三十多岁男子正在赶路,他是去双洎河南岸古桥镇赶会的(豫中一带将农贸集市叫会)。他没有戴帽子,才剃过不久的光头已长出茂密的极短黑发,在阳光下呈现出乌青色,清瘦的脸庞很白皙,胡须是出家门之前刮过的,显得神采奕奕。上身的白布衫是那个年代乡下人少有的洋布料子,但样子仍是老式的,矮领、对襟、布扣子。黑色的洋布裤子也是老式的,宽裆、阔腿、白布髙腰。下边的裤管是用洋布条缝制的黑色带子扎着的,可能是为了方便蹬自行车,也或者是为了防备土路上被风吹起的尘土。在当时,这种穿戴在乡村算是比较讲究的,一路上不时有路人投来羡慕的目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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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自行车后座两边,撑着特制的货架,货架上捆扎的是一匹匹各色洋布,后座上还坐着一个大约三到四岁的小男孩,由于两侧捆绑着布匹,男孩的双腿无法垂下,只好脸朝后坐着,两腿小心翼翼的垂在后边,而腰间却系着一条绳子,绳子的另一端系在车座下方的横梁上,以防在髙低不平的土路上颠簸下来。


这个小男孩就是我,骑自行车的正是我的父亲张树森。


到了古桥镇,父亲有固定的位置摆摊,他把车子扎好,顾不得擦一把脸上的细汗,就叮嘱我看着东西不要乱跑,自己却匆匆离去。我用双手紧紧抓住捆扎布匹的绳子,怯生生地盯着过往的行人。很快,父亲从临街一户人家抱来几块长木板,还有一个老者左右两手各拿一条长凳,帮父亲拼对好摊位,又协助从自行车上解下布匹。父亲先把包装布匹的花格粗布单子铺在铺板上,而后将各种颜色的布整齐地摆上去,又从一匹布里抽出一个黄颜色的尺子,很熟练地插在后背的衣领里,这天的生意就算开始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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记得父亲总爱对第一个买布的人说:“头宗生意,让你两寸(对后来的顾客只让一寸)。”说着就会多量出两寸,有意停留片刻,让买布的人看清楚。接着就是轻快的剪刀声和哧啦一声的扯布声。每次听到这脆脆的声音,坐在摊位后边的我,都会从其它方向收回好奇的目光,抬头望一望父亲,他总是微笑着将撕下的布细心地叠好,又从摊位一角抽出一张浅黄色的麻纸包好,再用一根黄色的纸线绳绕两圈扎上,双手递给顾客,收钱后总要说一句:“您走好,多谢关照。”记得当时我最好奇的,是父亲手中总也抽不完的黄色纸线绳,每绑扎一次卖出的布,父亲就将绳头压在布匹下,一次次总也抽不完,后来我仔细观察才发现,铺板下边挂着一个小筐,线团就在小筐里,每当父亲抽拉线绳时,就能听到线团扑棱棱的旋转声。


到了晌午,父亲大多时候会给我买一盘焦黄的肉包(水煎包),我便埋头贪吃起来,咬一口嘴角直流油,那时肉包是会上最髙端的吃食,父亲是怎样吃午饭的我全然不知,只记得我吃剩下的饭,他会在做生意的间隙匆匆吃掉,等人家来收盘子时把钱付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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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概在下午三四点之后,会上的人开始逐渐散去,买布的人越来越少,父亲把剩余的布匹包好又捆扎在自行车上,将铺板和长凳又放回临街的那户人家,便披着夕阳的余晖,满怀喜悦地带上我,骑行在回家的路上。有时,父亲会边蹬车子边哼小曲儿或吹几声悠扬的口哨。


后来我才知道,铺板和长凳是父亲寄存在那户人家的,给人家付一定的保管费。这样的铺板有三套,分别寄存在古桥、南席、许田三个镇上,这三个镇距我家均在十华里左右,又分别在西北、西南、东北三个不同方向,各镇在每月不同日子有会,比如一个镇逢三(初三、十三、二十三)另一个镇逢七,再一个镇逢九,时间是错开的,这种约定俗成的农贸集市至今仍在继续着。只要不遇恶劣天气,父亲都会骑车去赶会,用他比乡下大多数人精于经商的智慧,从事布匹生意,挣钱养家糊口。而母亲却很少离开家,以她的勤劳和善良操持家务,管教子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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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就是我对父亲最早的既模糊又有些清晰的记忆。



2023年7月于西安谦和堂工作室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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